第72章 家族历史(2 / 2)

"

吴晓梅匆匆离去。屋内陷入沉默,只有务婆微弱的呼吸声。龙安心注意到老人的右手紧握成拳,指缝间露出一角红色——那本语录本还被攥着。

"吴叔,

"龙安心忍不住问,

"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我父亲和你们家...

"

"你父亲救过我的命,

"吴老根打断他,

"不是修鼓楼那次,是更早的时候。

"他的目光变得深远,

"1976年,我八岁,去雷公山采药摔断了腿。你父亲那时在山上勘测木材,背着我走了二十里山路。

"

龙安心胸口发紧。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件事。

"那时候,

"吴老根继续道,

"苗汉不通婚,但你父亲还是经常来村里帮忙。他说...木匠不分族别,好木头在哪里,就去哪里。

"

吴晓梅捧着一个小铁盒回来了,打断了吴老根的回忆。铁盒锈迹斑斑,看起来有些年头了。吴老根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块折叠的红布。揭开红布,露出一块银牌,上面刻着繁复的纹样。

"这是...

"

"鼓楼的'魂心牌',

"吴老根解释道,

"每个鼓楼建成时,都要在正梁下埋一块。上面刻着建造者的名字和护楼咒语。

"他将银牌翻转,露出背面的图案——正是龙青山笔记中那个神秘符号的完整版。

龙安心倒吸一口凉气。符号现在清晰可辨:上半部分是汉字

"龙

"的变体,下半部分是苗族

"蝴蝶妈妈

"纹样的简化版。两者交融在一起,形成一个和谐的整体。

"这是我曾祖父刻的?

"龙安心轻声问。

吴老根摇头:

"是你曾祖父和我曾祖父一起刻的。光绪二十三年,他们一起修建了这座鼓楼——一个汉族墨师,一个苗族歌师。

"

龙安心感到一阵眩晕,仿佛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不真实。他家族的历史远比他知道的复杂,而父亲显然知晓这一切,却选择保持沉默。

"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?

"他声音嘶哑。

吴老根看向床上的务婆:

"因为她时间不多了。有些事,必须在她'走'之前解决。

"

务婆的嘴唇又蠕动起来,这次龙安心听清了她说的话:

"...钥匙...笔记...第七页...

"

龙青山笔记本的第七页?龙安心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翻到第七页。那是一张单独的插页,记录着几种木材的密度和弹性系数,乍看没什么特别。但当他对着光看时,发现纸张上有极淡的铅笔痕迹——一个钥匙的轮廓图,旁边标注着

"银七钱,长三寸,齿如枫叶

"。

"这是钥匙的设计图!

"龙安心恍然大悟,

"但父亲没做出来?

"

吴老根的表情变得古怪:

"他做了。只是...

"他看向女儿,

"晓梅,你去看看药熬好了没。

"

支开吴晓梅后,吴老根压低声音:

"那钥匙在你母亲手里。

"

龙安心如遭雷击。母亲在他五岁时就离家出走了,此后再无音讯。父亲从不提起她,家里连张照片都没留下。

"我...母亲?

"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。

"汉族女子,姓陈,

"吴老根简短地说,

"县中学老师。1979年和你父亲在集市上认识,后来...

"他做了个结合的手势,

"那时候苗汉通婚还是大忌,两家都反对。但你父亲执意娶了她。

"

龙安心的大脑一片空白。他一直以为父母是正常结婚,母亲离开是因为受不了山里的穷苦生活。现在想来,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。

"钥匙怎么了?

"他强迫自己回到当下。

"你母亲带走它是为了保护它,

"吴老根说,

"1983年,有人举报鼓楼是'四旧',要拆毁。你父亲连夜把最重要的构件——包括藏着银钥匙的中柱——拆下来藏进了山洞。后来风波过去,大部分构件都找回来了,唯独中柱不见了。

"

"我母亲...

"

"她带着中柱离开了,说是要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。

"吴老根苦笑,

"我们都以为她会回来...

"

龙安心的视线模糊了。三十多年的谜团突然有了答案——母亲不是抛弃家庭,而是在守护某种比家庭更重要的东西。但为什么不再回来?发生了什么意外?中柱现在在哪里?

一串泪珠落在笔记本上,晕开了那些铅笔痕迹。龙安心慌忙擦拭,却突然发现钥匙轮廓旁边还有一行极小的字,之前没注意到:

"凯寨小学,梧桐下

"。

"这是什么意思?

"他指着那行字问吴老根。

吴老根眯起眼睛看了半天,突然一拍大腿:

"梧桐树!凯寨村小操场边上那棵!你母亲在那里教过书!

"

龙安心心跳加速。凯寨是邻村,距离这里不过十几里路。如果钥匙或中柱真的藏在那里...

务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打断了他们的谈话。吴晓梅端着药碗冲进来,扶起老人喂药。务婆喝了两口,突然睁大眼睛,直勾勾地盯着龙安心,用清晰的苗语说:

"找到银钥匙,鼓楼才能完整。完整的鼓楼,才能唱完整的古歌。

"

说完,她又陷入昏迷。屋内一片寂静,只有药碗里升起的蒸汽缓缓扭曲。

龙安心看向窗外,雪已经停了,阳光照在雷公山顶的积雪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芒。他摸了摸胸前的护身符,想起背面绣的那句

"愿蝴蝶妈妈指引你的魂灵,如同指引我的脚步

"。

也许,三十多年前母亲离开时,也怀着同样的祈愿。

"我去凯寨,

"他站起身,

"今天就出发。

"

吴晓梅猛地抬头:

"你的手...

"

"已经好多了。

"龙安心活动了一下手指,务婆的药膏确实神奇,才两天功夫,冻伤已经好了大半。

吴老根从墙上取下一把砍刀递给他:

"路上小心。这几年野猪多。

"

龙安心接过砍刀,突然想起什么:

"吴叔,我母亲...她长什么样?

"

吴老根沉思片刻,走到一个老式柜子前,从底层抽屉里取出一个布包。打开后,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:一群年轻人站在鼓楼前,中间的苗族青年显然是年轻时的吴老根,旁边一个穿中山装的汉族男子搂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子。

"这是...

"龙安心的声音哽住了。

"你父母结婚那年拍的,

"吴老根指着照片,

"那时你母亲已经怀上你了。

"

龙安心颤抖着接过照片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亲的样子——清秀的脸庞,齐耳短发,眼镜后面是一双温柔而坚定的眼睛。父亲年轻时的样子也让他陌生:笑容灿烂,毫无后来那种沉默忧郁。

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:1980年3月,以及三个名字:龙青山、陈雯、吴老根。最下方是一行小字:

"三族同心,其利断金

"。

"三族?

"龙安心疑惑地问。

吴老根指了指照片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:

"这是务婆的儿子,拍完照第二年就...走了。那时候,我们三个发誓要保护好鼓楼。

"

龙安心将照片小心地放进笔记本夹层。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务婆对他格外关照,为什么吴老根会同意女儿接近一个汉族青年——他们在他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。

"我会找到钥匙,

"他承诺道,

"为了务婆,为了鼓楼,也为了...我父母。

"

吴晓梅突然走上前,将一个小布包塞进他口袋:

"路上吃的。还有...

"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

"平安回来。

"

布包里是几个糯米粑粑,还带着体温。龙安心点点头,转身走向门口。阳光照在雪地上,反射出钻石般的光芒。他眯起眼,看见雷公山顶盘旋着一只鹰——苗族传说中祖先的化身。

护身符贴着胸口,父亲的笔记本揣在怀里,龙安心踏上了寻找家族秘密的旅程。雪在脚下咯吱作响,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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