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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鼓楼下到嫁衣(2 / 2)

"

仪式后的百家宴上,长桌摆满了酸汤鱼、腊肉和糯米酒。龙安心端着碗转了一圈,发现年轻人全挤在角落——吴晓梅的堂弟吴小峰正举着手机,兴奋地剪辑视频。

画面里,务婆的嫁衣被特效镀上一层金光,配上电子芦笙的伴奏和闪烁的苗文字幕:

"百年苗寨惊现神秘仪式!

"点赞数正以每秒十几个的速度上涨。

"能不能把血痰P掉?

"吴小峰扭头问同伴,

"太恶心了。

"

龙安心一把夺过手机,发现评论区最热的留言是:

"演员妆效太假,差评!

"他胸口一阵发闷,正要发作,却见务婆佝偻着腰凑过来,枯手指戳着屏幕上的自己:

"这个阿妹好看,就是嗓子不如我亮。

"

银匠的儿子趁机推销刚到的

"苗文化直播设备

"——能自动给视频添加

"非遗认证

"水印的摄像头,三千八一套。几个姑娘围着试用,镜头前突然挤进来一张沟壑纵横的脸——务婆对着AI美颜特效惊呼:

"哎呀,我年轻时候就这样!

"屏幕上,她的皱纹正被算法一点点抹平。

乡长把龙安心拽到临时搭建的

"乡村振兴办公室

"——其实就是村委会的杂物间,塞满锄头和化肥袋子。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红头文件:

"你们合作社得报五个典型人物,要能体现民族团结的。

"

龙安心盯着表格里

"汉族代表

"一栏发愣,窗外突然传来碗碟碎裂声。他冲出去,看见喝高了的墨师正用牛角杯往乡长助理嘴里灌米酒:

"汉人干部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!

"

助理的西装前襟全湿了,眼镜片上糊着糯米粒,狼狈地往后躲。龙安心冲过去拦,墨师却把牛角杯塞到他手里:

"你来!你们汉人肠子弯,酒量倒是直的。

"

角落里,务婆的嫁衣被叠得整整齐齐搁在条凳上。吴晓梅悄悄告诉他:

"那口血痰不是病,是老人咬破腮帮子含着的红纸——她怕真吐血晦气,冲了合作社的彩头。

"

日头西斜时,龙安心在鼓楼背后撞见务婆独自蹲着吃止痛片。老人脚边摊着一本泛黄的工分簿——1954年的凯寨农业生产合作社记录。

他凑近看,社员名单里有个被划掉的名字:**龙大志**,成分栏写着

"汉族木匠

"。

"你爹没告诉你?

"务婆用指甲刮着那个墨疙瘩,

"那年冬天撤合作社,汉人都得退。

"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龙安心慌忙去扶,却摸到她后背突出的脊椎骨——像一串被雨水冲刷出来的老算盘珠子。

夜幕垂下,无人机表演在天空拼出

"阿耶玳合作社

"的苗汉双语字样。光点组成的蝴蝶翅膀缺了一角——负责编程的大学生懊恼地检查代码。

龙安心仰头看着那片残缺的星光,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:

"卯榫不合不是木头错,是手艺没到家。

"

务婆的嫁衣此刻静静挂在鼓楼正梁上,银带在夜风里叮当作响。吴晓梅说,这是苗寨最古老的祝福方式——让新娘的衣裳替所有人守夜。

晨雾还未散尽,龙安心就被一阵窸窣声惊醒。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,看见务婆佝偻的身影正在鼓楼前移动。老人手中的竹帚蘸着蓝靛草汁,在青石板上画出一道道幽蓝的痕迹。这场景让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:

"苗家人做事,总是先问过土地公。

"

"务婆,这么早就忙活?

"龙安心披上外套走出去,脚下突然踩到一张纸。弯腰拾起,是村委会送来的

"整改通知

",鲜红的公章盖在

"鼓楼风铃属违规悬挂物

"几个字上,像一道未愈的伤口。

务婆的扫帚没停,只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:

"汉人衙门管天管地,还管得着风说话?

"她突然用苗语哼起一段古调,沙哑的嗓音里裹着某种执拗。龙安心只听懂

"铜片

"

"耳朵

"几个词,正困惑时,吴晓梅提着竹篮从溪边回来,篮里的糯米粑粑还冒着热气。

"《安铃歌》里说,风铃是祖先的耳朵。

"吴晓梅轻声解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篮沿,

"拆了,他们就听不见后人哭笑了。

"龙安心抬头望向檐角,那些铜片在晨风中轻轻碰撞,声音细碎却悠远,像是从时光深处传来的回声。

鼓楼东侧,墨师正带着年轻人捆扎新制的匾额。

"阿耶玳

"三个汉字旁边刻着苗文

"GhabDaiBil

",墨汁里掺着朱砂——这是老规矩,红色能镇住新名字里的

"魂惊

"。龙安心伸手想帮忙,墨师却用胳膊一挡:

"汉人不能碰未落成的木魂。

"他讪讪缩回手,余光瞥见吴晓梅悄悄用衣角擦去匾额背面一道歪斜的墨痕。

日头渐高,寨子里的人陆续聚集。乡干部带着摄像机来了,镜头在人群中扫来扫去,像只贪婪的眼睛。龙安心正调试合作社的招牌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。转身看见务婆从木楼里走出来,身上竟套着件褪色的靛蓝嫁衣!

那嫁衣明显是几十年前的样式,衣摆上的星辰纹已经泛白,可腰间的银带却亮得刺眼。人群顿时炸开了锅,村会计的老婆往地上连啐三口:

"活人穿嫁衣,这是要给阎王当新娘子啊!

"

龙安心挤进人堆时,吴晓梅正死死拽着嫁衣的袖口,指节都泛了白。

"您这是做什么?

"她的声音发颤,

"寨子里最忌讳这个!

"务婆咯咯笑着,露出仅剩的两颗牙:

"六十年前这套衣裳见过合作社,六十年后也得见。

"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一口暗红的痰溅在银带上,立刻被太阳晒成褐色的痂。

乡长的摄像机对准鼓楼时,务婆已经颤巍巍地爬上了最高层。风把她沙哑的歌声撕得七零八落,可底下的人却渐渐跟着哼起来。龙安心竖起耳朵,发现歌词里

"五谷丰登

"变成了

"饿不死人

"。乡长助理脸色骤变,凑到领导耳边:

"这段得剪掉...

"

百家宴上,长桌摆满了酸汤鱼和腊肉,可年轻人全挤在角落。吴小峰举着手机,兴奋地展示刚剪辑的视频——画面里务婆的嫁衣被镀上金光,配上电子芦笙和闪烁的字幕:

"百年苗寨神秘仪式大揭秘!

"点赞数疯狂上涨。

"这血痰太恶心了,得P掉。

"吴小峰对同伴说。龙安心夺过手机,看到热评第一写着:

"群演妆效太假!

"他胸口发闷,正要发作,务婆却凑过来戳着屏幕:

"这阿妹好看,就是嗓子没我亮。

"银匠儿子趁机推销直播设备,几个姑娘试用美颜功能时,务婆皱纹被抹平的脸突然挤进镜头,惊得她直呼:

"哎呀,我年轻时候就这样!

"

乡长把龙安心拉进杂物间改成的

"办公室

",递来一份红头文件:

"要报五个典型,必须体现民族团结。

"龙安心盯着

"汉族代表

"一栏发愣时,窗外传来碗碟碎裂声。墨师正用牛角杯灌乡长助理喝酒:

"汉人干部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!

"助理的西装糊满糯米粒,龙安心去拦,墨师却把酒杯塞给他:

"你们汉人肠子弯,酒量倒是直的。

"

日头西斜时,龙安心在鼓楼后撞见务婆独自吃止痛片。她脚边摊着本泛黄的工分簿——1954年凯寨农业生产合作社的记录。一个被墨团盖住的名字引起他注意:龙大志,成分栏写着

"汉族木匠

"。

"你爹没告诉你?

"务婆指甲刮着墨团,

"那年撤合作社,汉人都得退。

"她突然咳得直不起腰,龙安心扶住她时,摸到后背凸起的脊椎骨,像串被雨水冲刷出的老算盘珠。

夜幕降临,无人机在天空拼出

"阿耶玳

"的苗汉字样,可蝴蝶翅膀缺了一角。编程的大学生急得满头汗,龙安心却想起父亲的话:

"卯榫不合不是木头错,是手艺没到家。

"务婆的嫁衣静静挂在鼓楼正梁,银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。吴晓梅说,这是苗寨最古老的祝福——让新娘的衣裳替所有人守夜。

月光下,龙安心翻开那本工分簿。在龙大志的名字旁边,他发现了另一个被划掉的名字:吴阿彩。墨迹很淡,像是有人反复擦拭过。